趙無極的恢弘巨作畫如其名:他勢不可擋的創作熱忱可謂無邊無極,在他的一生中創作了包括油畫、紙本、捲軸、陶瓷等媒介的作品。藝術家將成就其人生的各種文化淵源完美地結合在一起,毫不費力地將東方哲學和西方媒介融為一體,創造出獲得全世界最負盛名的美術館收藏的無與倫比的藝術遺產。
父親是北京一名成功的銀行家,趙無極為了藝術上的進一步深造於1948年移居巴黎。原本計畫的短暫停留卻讓他最終在法國落地生根,在那裏,趙無極全身投入到巴黎藝術界的中心,並創作了他幾乎所有成熟時期的作品。與他許多來自多種文化背景的藝術家朋友一樣,趙無極的作品在許多方面都處於一種臨界狀態:一種跨越其中國傳統和戰後巴黎繪畫學派之間的邊緣空間。 「我覺得現在繪畫的問題不是中國或者歐洲和美國的問題,而應當是國際性的問題。所以中國畫和西洋畫不應當分得太清楚,而是應該在一起考慮。」——趙無極
1970年代初,趙無極在朋友、詩人亨利‧米修的建議下,放下了他所鍾愛的、需要大量時間進行創作的大尺幅作品,重新開始探索中國的水墨和宣紙。一部分原因是為了照顧臥病在床的陳美琴,另一部分則是出自藝術家自己內心的動盪和對於尋找新的藝術出口的渴望,於是趙無極重新拾起了早年接受訓練的中國繪畫,這一契機也終成為他後來繪畫上轉變的關鍵因素。
不幸的是,陳美琴於1972年去世,仍因她的過世而悲慟欲絕的趙無極回到了離開已經二十多年的中國。1961年,趙無極說了一句名言:「巴黎對我整個藝術磨練的影響是毋庸置疑的,同時我必須提到的是,我漸漸重新發現中國。」在他中國之行的10多年後,這句話再次應驗,趙無極早年受的中國畫訓練成為了藝術家後來創作的支柱。
在《14.06.73》中可以看到,沾滿墨汁的畫筆在捲軸上採用書法中「飛白」的筆法,呈現了其勢若飛之狀,以及畫面中央運用「皴法」的技法所形成的山水明暗和脈絡的效果,展現了趙無極對中國書法傳統之道的精通。唐代國畫歷史家張彥遠在《歷代名畫記》中闡述,通過對水墨的把控,可以創造出與墨分五色相呼應的色調,五色包括「焦」、「濃」、「重」、「淡」、「清」,而每一種色調又可根據乾濕與濃淡的程度進一步變化。
在本件作品中,大片豐饒的綠色與金色和棕色的筆觸交錯,突顯出趙無極對中國水墨介質可能性的熟練掌握,同時又對其進行重塑並與西方油畫的媒介並置。藝術家沒有像張彥遠所說的那樣去改變墨的濕度,而是使用松節油稀釋了油彩的濃稠度,創造出一層層半透明的色彩層次,讓人聯想起使用水粉的繪畫,或是古代文人畫於紙上的水墨畫作。
「他給我看了他用水墨巧妙塗過的其他繪畫。好像是煙霧滲透進了它們,而不是水墨。哦!真讓人驚喜!真讓人高興!他由此重新喚醒了自己的文化傳統:自然的韻律、比自然更偉大的,就像世界彼端的人們頭腦中所紀錄的。「陽」正等著他。「陰」也是一樣,不可避免。輕薄的紙如此自然地將它們融為一體。i」 ——亨利‧米修
細看《14.06.73》,會讓人想起翠綠的風景;陽光普照的天空中變幻的圖案;炎熱夏日裡茂盛掩映的樹葉。趙無極的靈感來源之廣,讓人不難發現其中有著宋代古典山水的痕跡,甚至還有英國浪漫主義畫家約瑟夫·瑪羅德·威廉·特納畫筆下的迷人景象。儘管相隔數百年的歷史和地域,這兩種思想流派都試圖捕捉這田園詩般的壯美,以及人類與大自然之宏偉相較之下的無足輕重。
趙無極精湛的筆法展現了他對各種技巧和色彩的嫺熟運用。他巧妙地利用了空曠的空間來構築天空和大地在構圖上的深度,而作品中心以蒼勁筆觸交疊出如旋渦狀的效果令人嘆為觀止,將觀者包裹在強大的沉浸氛圍之中。
西方的藝術大師們如德拉克羅瓦、梵谷、馬蒂斯等人的畫作中經常充滿著對東方世界的想像,然而大多只能算是表面性的理解與描繪,是西方現代藝術對於所謂<東方情調>的小小結論。而趙無極繪畫的成就則在於他身為一個中國人,受東方藝術薰陶長大,其文化底蘊自然地將中式的山水、水墨的渲染、書法的寫意、細膩與虛實融合西方現代主義的奔放,寓於油彩之中,因而奠定了他在現代藝術中無可取代的地位。
「我希望人們可以在我的作品中散步,就像我在創作這些作品時一樣。」 ——趙無極
i 譯自法文,Jean-Jacques Leveque採訪趙無極,《在趙無極的花園裡散步》,《Arts loisir》,巴黎,第80期(1967年4月11日),第19頁。(節錄自《無極限:趙無極》,亞洲協會,第10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