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的侵略與分裂並不能摧毀人類的心靈——有時候藝術比言語更有力。」—喬治·康多
喬治·康多被公認為同輩中最具創造力和最多產的藝術家之一,幾乎無人像他投入肖像畫創作那樣全心投入單一流派。《讓·路易的人生》是他的職業創作中一件不可多得的作品,高度超過兩米,是康多拍賣作品中尺寸最大的一副珍貴的黑白肖像畫。畫面構圖壯觀,前景一位衣冠楚楚的人物從迷宮般的材質與線條中脫穎而出;自成一體的背景栩栩如生,似乎擁有自己的生命。他扭曲而誇張的臉上長著一個蒜頭鼻子、雙耳突出、猙獰地露出齙牙,康多作品中常見不對稱的雙眼盯著我們。《讓·路易的人生》在荒唐與精緻、恐怖與狂歡之間起舞,卓越地展示了這位備受讚譽的美國藝術家對人體形象的掌控已達爐火純青之境。
《讓·路易的人生》創作於2006年,是「人造現實主義」風格的典範。康多在一九八〇年代後期曾是人造現實主義藝術的先驅,從那時起他便在抽象人體肖像畫中融入這種風格,其作品的一個重要主角是虛擬法國人物——讓·路易。人造現實主義被定義為對人造主題的現實主義表現,人造現實主義的主要理念在康多的作品中佔中心地位,引領他完成了各個虛構怪傑的創作;這些假想的人物形象就像一面面映照人性的鏡子,是對當代世界奇幻的改造。
康多獨特的美學來源於他的精彩生活,他發現自己身處主要藝術運動的交匯處。 21歲那年,他加入安迪·華荷的工廠擔任助理,與讓·米歇爾·巴斯奎特、凱斯·哈林和朱利安·施納貝爾等紐約藝術家成為朋友。在康多潦草的畫風、粗線條與對質地的敏銳中可以看出這些藝術家對他的影響。 1989年,他首次前往歐洲,並在那裡深深受到德國「新野獸主義」的薰陶。「新野獸主義」是新表現主義運動的一種,受到喬治·巴塞利茲和安塞姆•基弗等藝術家的支持,其特點是強烈的色彩與迅疾和粗獷的筆觸。然而,康多的創作與同時代畫家形成了鮮明對比,他將這些現代繪畫風格與古典大師的風格進行了獨特的融合。在發展自身風格的過程中也對傳統肖像畫加以參考與學習,從倫勃朗和卡拉瓦喬到喬凡尼·洛倫佐·貝尼尼等藝術家都是他的影響來源。
喬凡尼·洛倫佐·貝尼尼,《貝尼尼自畫像》,約1623年作
博爾蓋塞美術館藏,羅馬
不過,康多的創作無意繼承藝術史的衣缽,儘管他的靈感來源多種多樣,但他不斷地在不同風格與主題之間遊走,絕不臣服於某一體系的影響。正如藝術史學家西蒙·巴克對康多的感慨「所有語言都可以互換」所作出的貼切回應,這位藝術家以別樹一格的方式進行創作,彷彿他學會了「同時間說所有語言」。
「我相信繪畫需要改革,這樣才能讓每一代人都對其產生興趣,但我認為變革的發生多源自從歷史中得到解放。從之前的潮流中解放出來。」 —喬治·康多
康多在四十年職業生涯中致敬過許多偉大藝術家,倫勃朗、克拉納赫、維拉斯奎茲和卡拉瓦喬只是其中幾位,而畢加索才是康多最堅定的致敬對象。康多和畢加索在各自的傳奇實踐中有不少相似之處,但可以說畢加索給予這位年輕藝術家的最大影響是對肖像畫可能性的持續再發掘。具體而言,畢加索的「分析型立體主義」與康多作品的關聯性值得我們關注,其主要特徵是通過支離破碎的型態與重疊的視角使具像作品接近完全抽象,以一種人造的破碎風格肖像畫呈現於觀眾眼前。
這種美學風格的影響在康多諸如《讓·路易的素描》這樣的作品中表現得尤其明顯。畫中人的臉在許多層面上都有不同角度的扭曲,是嘗試對自然主義的仿效。與此同時,畢加索聲稱「色彩會削弱表現力」,因此在其多產的職業生涯中的各個階段都反復將其調色板限制在黑、白和灰色,並時常傾向在作品中減少色彩以描繪引人注目的圖像,例如1926年的傑作《女帽匠作坊》。確實,這一反覆出現的基調貫穿了畢加索對藝術史的兩個最重要貢獻——分析型立體主義和《格爾尼卡》,這些作品大多使用單色調,說明畢加索在表達嚴肅議題時通常使用有限的顏色創作。
遠負盛名的紐約所羅門·R·古根漢美術館於2012年10月5日至2013年1月23日專門為畢加索的啞色系作品舉辦了「畢加索的黑與白」展覽。該展覽於2013年2月24日至5月27日在休斯頓美術館再度展出。這是黑白作品作為畢加索經典廣受讚譽的有力證明,與康多精湛的《讓·路易的素描》構成又一相似之處。
不同的是,畢加索會把家人和戀人作為模特兒來創作;而康多的主角是在當代文化啟發下虛構的人物,沒有任何具體人物作為創作原型。畢加索建立了新的肖像畫創作方法來描述繪畫對象的情感;而康多的虛構主角迫使觀眾分析事實與虛構之間的異同,從而表對人文主義與人性的認識之中的個體性與複雜性。最終,獨一無二地融合多種繪畫的風格使康多的肖像畫充滿心理張力,因為他發明和擴展的不只是一種繪畫語言,而是整個視覺辭彙。
「畢加索同時從四個角度繪畫一把小提琴,我則以四種心理狀態處理同一題材。四種狀態可以同時出現⋯⋯歇斯底里、歡樂、悲傷與絕望。」 —喬治·康多
《讓·路易的素描》既穿越又消除了抽象與具象之間的邊界,出色地展示了康多對表象進行扭曲的卓越能力。讓·路易在明暗不均的粗獷筆觸構成的背景下,穿越立體主義那破裂的臉部風景,與我們的目光相遇,他那扭曲的臉龐展現出種種失真的特徵。讓·路易通常以管家、女僕、大廚或銀行家的身份出現,而在該畫作中他身著白領襯衫、打著黑色尖角領結,衣冠楚楚;其形象如像萬花筒般折射出各種對藝術史的引用,又飽含一種強烈的當代感,讓觀眾想起從機智的占士·邦到漫畫、到滑稽搞笑的卡通《樂一通》等各種當代流行文化元素。
「讓·路易是誰?他是侍應、大廚還是司機?他是存在於現實中的人嗎?」 —喬治·康多
康多在《讓·路易的素描》中以尖銳的幽默感和令人意想不到的角度呈現了時常在他作品中出現的重要人物———虛構的法國人讓·路易;他的表情讓人好奇,嘴巴張得很大,似乎因事驚慌失措發出喊叫。當觀眾正疑惑他為何看似有些痛苦時,又會注意到一隻手緊扣在讓·路易的肩膀上,手勢看似友好,但同時又因其爪狀般的緊握而顯得怪異。儘管手部形象非常清晰,但手的主人卻曖昧不明,其陷入黑暗的臉部特徵與密集的背景融為一體,形成一座感性的德庫寧式的線條迷宮。構圖左側裸露胸部的女郎亦是造成場景充滿怪誕感的原因之一,她的軀幹輪廓清晰,與充滿張力的背景形成強烈對比,在畫布上形成一個矛盾的負空間。她美麗的臉龐也在具有感染力的筆觸下變形和扭曲,一雙凸出的眼球混雜了痛苦與戲謔。一種狂躁式恐怖在種種扭曲的交錯下油然而生,讓觀眾似乎明白了讓·路易為何發出超現實喘息。
然而一種微妙的感覺顛覆了場面的混亂———作品主角似乎在享受某種極致的樂趣;而且,對康多描繪的三個主人公凝視越久,角色就顯得越「人性化」。實際上,正如藝術家所稱,「本質上我的畫是[...]一種新的聯合超現實,或同時顯示幾種現實的混合圖像」ii。因此,要理解康多作品中對人物幾種心理狀態的同時呈現,其筆下虛構演員的變形不應當被視為對人性的抽象處理,而是不加修飾地坦露出人類心理之悖論與複雜性,這令人不安的現實。
《讓·路易的素描》完美地體現了這一點,該作品敦促觀看者走出傳統視角,鑽入繪畫中同時令人震驚與愉悅的那些特質,努力重新考慮及感受康多的傑作對我們自身人性的超現實觀照。
「一開始我用建築碎片去創造一個人。現在我將一個人化作碎片去創造建築。」 —喬治·康多
康多是一位在藝術史經典中廣受讚譽的重要畫家,在整個職業生涯中進行了多次展覽。其中一些重要的展覽包括2011年在紐約新當代藝術博物館舉辦的職業中期回顧展,該展覽隨後前往鹿特丹博伊曼斯·范伯寧恩美術館、倫敦海沃美術館以及法蘭克福錫恩藝術中心進行巡展,並被《紐約時報》形容為「造成轟動」(iii);2016年在柏林國立博物館舉辦了規模佔據全館的展覽;2019年,他的作品參加了由拉夫·魯戈夫策展的第58屆威尼斯國際藝術雙年展「願你生活在有趣的時代」。
即將舉行的康多大型展覽定於2021年9月開幕。上海龍美術館將主辦亞洲最大規模的康多個展《圖像殿堂》。
作為這一代真正傑出的藝術家之一的證明,康多的作品現已在全球範圍內被不少享有盛譽的公共機構收藏,包括: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紐約所羅門·R·古根漢美術館;紐約惠特尼美術館;紐約水牛城柯百麗-諾斯美術館;華盛頓美國國家美術館;洛杉磯布洛德藝術基金會;倫敦泰特現代美術館;巴黎龐畢度中心;法蘭克福施泰德藝術館;以及特拉維夫的ORS Ltd.美術館。
「我想你可以說我是用劇作家虛構人物生活的方法建構我的畫中人⋯⋯讓·路易和羅德里戈都是人物連載。他們過著我所無法經歷的生活。當我在室內創作時,他們在過著自己的人生。他們在替我經歷人生。」 —喬治·康多